星期一晚上10點
雨勢漸弱，好標準的放假颱風夜
我站在店門口
心中暗想著總是撿到颱風假卻又無風無雨的台北人真是幸福啊
也拜意外假期之賜，難得星期一晚上坐了個八成滿
每當店裡生意特別好時，我反而喜歡在外閒晃
因為我一直很想瞭解是什麼原因會讓人想進來小酌兩杯
這時一對年輕男女走過，在店面駐足
邊看著深色招牌似乎在討論要不要進來坐坐
我坐在店門口Tommy的打檔車上抽煙納涼
「要嗎？忠孝東路和安和路也很多家呀？」
撐著黃色雨傘，穿藍色T恤的男生說道
「可是我好累喔，不想走了啦，還下雨耶。」
戴著帽子及緊身短T露出一小截腰身的女生埋怨著
「勸你們不要，這家店會趁客人醉了以後在酒裡偷偷多加冰塊喔。」
我在一旁故作正經的搭腔
「真的嗎...那我們會小心點不要喝醉的，謝啦。」
兩個人一前一後推開木門走了進去
我啞然失笑，看來Barry跟Tommy今晚有得忙了
這時一隻金黃色的科基從我腳邊飛竄而過
一溜煙跟著那對男女跑進店裡
「Co...Cokkie？」
是不是看花了眼？我連忙跟著回到店裡
一進門就看到剛才那隻狗狗張開腿像北京板鴨般趴在地上
額頭上和脖子一片科基標準的白領巾條紋
「Cokkie！你在幹嘛？你不在張先生家，跑來這作什麼？」
Cokkie是一隻約2歲的科基公犬
半年前因家裡不適合養，於是將他送給了我老媽的朋友張先生
想當然爾Cokkie是沒有答話的
只是吐著舌頭對我哈氣
店裡幾個客人三不五時走過來摸摸他的背
「要喝水嗎？還是要來杯Daiquiri？哈哈。」
我一本正經地對著Cokkie問道
「老闆別鬧了啦，還給狗喝酒咧。」
工讀生Tommy也是愛狗之人，不忍見我捉弄他
「哪有人...哪有狗進來Pub喝水的啊！Barry！來一杯...不
不...來一碗Daiquiri。」
萊姆酒、萊姆汁、檸檬汁加果汁糖水，狗狗應該會喜歡吧哈哈
Barry看著我無奈地微笑，開始調配了起來
他總是習於看著我用不太傷人的捉弄方式玩樂生活
雖然所謂的捉弄，尺度的拿捏是很困難的
不過Cokkie大概沒辦法露出總是讓我感到很開心的尷尬笑容
「最近過得好不好啊？把拔很久沒看到你咧。」
專家說，會跟狗說話的人，其實都等於是在自言自語
也難怪，現代人樂於當狗奴的族群越來越多
畢竟，下了班以後，脫掉面具，坐在電腦前面
其實每個人都很寂寞吧
這時Barry裝了一大碗戴克瑞走了過來放在地上
Cokkie鼻頭嗅了嗅，咧嘴大口舔了起來
唏哩呼嚕的滴了一地
「明天張先生放你颱風假啊，今天怎麼有空到店裡來坐。」
我抓起Cokkie粗短的前腿貼著他的額頭摩蹭
如果要說，在前一段感情的結束中
真正讓我留下遺憾的，或許就是這隻狗兒子吧
不論發生什麼事，媽媽多久沒回家
他還是乖乖待在籠子裡，期待主人放他出來玩耍的那一刻
不論搬到那裡，生活環境完全改變
他還是睜著大眼睛，對這個世界綻放千篇一律的天真笑容
當人都選擇順從自己的慾望行事時
狗只能被動無奈的接受
也許他心頭也有很多感受想抒發
如果老天爺能讓他跟人類溝通的話....
「一碗好像不夠喔，這碗掛我帳上。」
Tommy笑嘻嘻地又拿了一碗戴克瑞過來蹲在地上跟Cokkie玩耍
雖然這小子有時候做事不太牢靠
但卻是個體貼的傢伙
其實他和Barry兩個人都和我很像
Barry工作、人生觀與我相似
而Tommy則是愛情觀、待人接物與我雷同
這時店裡播放著林俊傑的《豆漿油條》
《我知道 你和我 就像是豆漿油條》
《要一起 吃下去 味道才會是最好》
《你需要我的傻笑 我需要你的擁抱》
《愛情就是要這樣 它才不會淡掉》
這曾經是我每到Ktv必點的歌曲
隨著原本的豆漿離開了，我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油條了
聽著歌看著Cokkie喝完一大碗Daiquiri後露出傻傻的笑容
我不自覺想起了前天下午應前女友父母的邀約一同用餐
席間，前女友父母、妹妹、弟弟都來了
獨缺女主角，應該說，她沒來這齣戲碼才能繼續
很奇怪的劇本，打從一開始女主角就只是掛名
而不參與實際演出
聽著他們談論著她的近況
我微笑，只是微笑
看著這些過往待我如父母及兄長的人
我試著用輕鬆的態度說著一些笑話，逗他們開心
但其實心頭只剩下很深的無力感
很想告訴他們：知道嗎？一切都過去了
我心裡很清楚，半年後、一年後，可能這些人對我而言
都將成為真正的陌生人
看著他們心裡或許對將來所謂的復合懷有一絲期待
我很不忍心說出「不可能」的殘忍話語
只能希望，當無可奈何必須面對現實的那一刻
你們不要太過疼痛
因為畢竟，我得要為我將來的另一半負責
因為畢竟，我的人生已經在逐漸繼續往前邁進了
而那改變是不知不覺的，在平淡的生活中
像一首沒有口白的旋律輕輕吟唱著
「店長，你覺得人與人為什麼會在一起？」
Tommy將碗放在Cokkie面前後抬頭問我
又想談感情？我是不是該開個0204的專線賺點外快啊？
我起身看看店裡狀況，客人各自喝酒聊天談著彼此的心事
似乎沒有特別忙碌的情況
「我知道廚房的地板很想念我啦，等等我馬上乖乖去打掃。」
「呵...OK，你想說什麼？」小子還算識相嘛
「最近認識了一個女生，和她處得很來，她個性表面上很溫和
有點像傻大姐，實則內斂其中，我們倆常一起出去玩，我樂於
逗她開心，也覺得看到她笑不但讓自己很有存在感，也隱然覺
得是一件幸福的事。」
「So...？」
Cokkie在一旁乖乖趴著
「其實我一開始並不覺得自己會喜歡她，我們的相處模式很怪
，可以說是倒過來的，我們先擁抱牽手，才開始回頭去確認彼
此的關係。」
「就像雪地中兩個偶遇的旅人，因為不被世人瞭解的孤寂與寒
冷，相互抱在一起取暖嗎？」
「但我不是很明白中間存在著什麼問題，或是說有什麼關鍵因
素是我和她一直沒有去面對的，目前就持續處於潮起潮落，很
不明朗的局面。」
「你覺得這樣不好嗎？」
「也不是...只是不太懂，是不是，我沒有讓人說出在一起，
或是踏下最後關鍵那一步的能力？」
「就像玩著撲克牌堆疊金字塔的遊戲，每加一張牌便加重了搖
晃，但是又沒法不玩下去？」
「對，但是我想最根本的問題在於，我們彼此都覺得對方不會
喜歡自己。但隨著相處的時日漸增，我很怕，但是卻不得不逐
步陷入思念與喜歡她的情緒中。」
Tommy抓了抓頭
Cokkie坐起身來抓了抓肚子
「就像戰場上兩軍交鋒，雙方都曾經痛過，甚至才剛剛傷癒，為
了避免受傷，於是兩個人都矇著頭拿著一面寫著《我們不可能》
的大盾牌在對壘嗎？」
我輕吐了一口煙說道
「店長，你還真是比喻天王耶。」
Tommy故意用一種很做作的崇拜神態看著我
「給你跟她一個機會，所謂的幸福，不是用說的，也不是一種承諾
，而是現實生活中相處給彼此帶來的感受。我很明白你的個性，乍
看不正經，喜歡說些白目笑話，覺得讓周遭的人開心是件快樂的事
，但其實內心深處隱含著很強烈而難以自制的孤獨。如果，我是說
如果，她能看到你這一面，那我相信你會深深愛上她。因為世界上
沒有人是不需要被理解的。」
我沒理他擠眉弄眼的怪臉
「好，我會努力嘗試看看的。」
Tommy收起笑容，拍了拍Cokkie的頭，拿起空碗去櫃檯收拾了
年輕真好，是不是自己也該找個伴呢？
這時Cokkie也坐起身子來
「沒有什麼人喜歡孤獨的，只是不勉強交朋友而已，因為就算那樣
做也只有失望而已。」
「什麼？」
我瞪大眼看著剛吐出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裡經典對白的Cokkie
Cokkie咧嘴吐著舌頭邊伸出厚厚的前爪拍拍我放煙盒的胸前口袋
跟我討了一隻Seven Lights
「你...你會講話？去地球村學的嗎？」
我看著四周的客人，似乎沒有人轉過頭來
而Cokkie很吃力的咬著細小的煙頭沒有答話
順勢幫他點上火，Cokkie用力一吸銳利的前齒立刻將煙咬成兩截
嘴巴還邊嚼呀嚼的
「嘴裡那半截別吃進去啦，會拉肚子啦白癡。」
我扳開他的大嘴把煙拿出來
「這是你架構的領域。懂嗎？」
「在這間Pub裡，沒有背叛、沒有僥倖、沒有虛情假意，努力工作
就會出頭天，付出必有所得，如果你用真心愛對方，那個人也會用
同樣的比重愛你。這就是你的價值觀，你的世界。」
Cokkie邊眨著圓滾滾的大眼睛邊說道
「那你的意思是...在這裡和你對話的，並不是真正的我？」
「這重要嗎？離開這間店，我依然是那隻住在張先生家裡，每天和
孩子追打嘻鬧的科基，知道嗎？一切都不會有什麼不同，只是我們
恰巧在這個屬於你的空間相遇而已。」
我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正在急速壓縮中
「我該回去了，你要永遠記得，不論遭受什麼打擊、挫折，都別忘
了那個喜歡微笑的阿威。你可以成熟，可以長大，但是，不要為了
生活，不要為了別人，改變、失去你原本的形狀。」
說完，Cokkie抖了抖身子
就像是世界上任何一隻狗般的抖了抖身子
緩緩跺步搖著尾巴走出店內
我沒有再追出去
只是對著Cokkie離開的背影，揮了揮手
只是站起身，看著在櫃檯忙碌的Barry和Tommy
看著適才進來坐在我左後方的那對男女
或許，他們都是真實的，而我自己不是？
回去吧，回去那個屬於你的真實世界
回去那個沒有記憶只需要享受被主人照顧的地方
剩下的無奈的遺憾的無可挽回的一切
就像深海打撈不到的沉船般
和我一起永遠留在Sunday Blue的世界盡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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